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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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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蘆浦衙門中, 謝樽將已經睡著的田夢抱起,安置回了她在衙門裏的小房間。聽柳清塵說,田夢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, 這些時日都是住在這裏。

看著蜷縮成一團躲在被子裏的田夢,謝樽半蹲下來, 輕輕理了理她鬢角的碎發。

眼前的小女孩睡得很香,也許是夢到了什麽開心的事,臉頰上笑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。

田夢雖然生活艱難樸素, 卻也沒有太過柔懦陰郁, 在他面前時雖說只是讓她說些觀察到的奇異有趣的事情, 但許是因為年紀還小,平時又少有人聽她說話,田夢每次敘述時總是十分發散。

今晚她還說起了她的父親,會帶她紮紙鳶, 教她辨認莊稼,在母親發火生氣時, 會帶著她一溜煙地跑到清嵐縣城裏帶她吃塊平時吃不到的糖。

也許她還不知道, 她的父親已經再也回不來了。

謝樽閉了閉眼,壓住心頭的鈍痛, 再次為田夢掖了掖被角,然後輕輕地開門離開了。

他回到房間裏握起了飛泉劍便要往周容那邊去。

說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受到欺騙背叛。

周容, 他很喜歡這個明朗磊落的青年的, 原以為是同道的好友,但如今……

謝樽將眼底的覆雜情緒斂去,跨出了房間。

如果他的猜測沒錯, 田夢口中的那個男孩今天應當是給周容傳遞了什麽信息,多半周容會在今夜有些行動, 他必須去看看。

之前在郴州時謝樽便一直疑惑,那些山匪為什麽要抓些七八歲的孩童,如今他可以猜到一二了。

也許那幕後黑手和他有了相同的心思,想利用這些在城鎮之中並不起眼的孩子做些什麽,想培養一些隱秘而鋒利的刀刃。

以此來算計屠戮大虞百姓,用這種陰私的手段,不可饒恕。

就在謝樽盛怒而極度冷靜,握著劍準備離開衙門時,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叫住了他。

“懷清。”

謝樽腳步猛地一頓,他睜大眼睛轉過身去,在不遠處的墻下看到了一道多日不見的寬闊身影。

是陸景淵,他終於回來了。

從那天之後,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陸景淵了,只揣著對方留下的那一張紙片偶爾想想這人在哪,現在如何。

雖然信任,但終究還是會有些許擔心。

而見到陸景淵的一剎那,他好像覺得胸口一陣酸脹酥麻,全身都驀地卸了力氣,連日來的壓抑都找到了宣洩口似的,瞬間噴湧而出。

等到他被陸景淵拉著回到房間時,謝樽還覺得自己有些恍恍惚惚,雙腳幾乎感受不到大地的存在,輕飄飄得像踩在雲絮之上。

陸景淵依舊是那副淡靜的模樣,他沒有著急催促什麽,只點燃了小爐裏的一點餘炭,將溫好的水放到了謝樽手中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謝樽聽見自己聲音沙啞,“要是不小心染病了怎麽辦。”

“不是不怕的嗎?”陸景淵笑著問道。

“我不怕,但你……”你可不能出事的,後面的話謝樽沒有說出來。

陸景淵坐到了謝樽身邊,輕聲撫慰:“放心吧,不會有事的,已經快要結束了。”

謝樽一時沒有反應,他喝下那杯水,從有些游離恍惚的狀態中恢覆了過來。

“好吧。”可能是太久沒有休息好了吧,他的狀態有些不對,狼狽了不少。

謝樽呼了口氣,把那點矯情脆弱從心頭驅散了出去,眼底也重新泛起流光:“你把我攔下來,周容那裏你已經盯好了?”

“嗯,一時沒盯住,但無需擔心。”陸景淵也端了杯子潤喉。

今夜周容出了蘆浦便很快消失不見,他們的人沒能跟上。

也是他大意了,當初沒有看出來周容在演戲,周容的武功比當時與謝樽切磋時表現出來的強上許多,跟丟了也實屬正常。

不過周容進入清嵐的地界之後,他就已經讓人在周容身上下了可以用於追蹤的藥粉。

因此今夜雖然費了些力氣,但還是把人給抓到了。

“你早就懷疑他了,也不早些與我說上一聲。”謝樽皺了皺眉,若是他去,自然不至於跟丟了。

“若我告訴你了,你能閑的住?如此太過冒險。”沒必要為此置身於險境。

如今敵在暗,他們亦在暗。

但若是他們有了太過明顯的動作,有了指向明確的針對,便算是走到了明處,不可避免的會走向劣勢。

“若是敵暗我明便不會像如今這樣容易行事了。”

謝樽自然明白這個道理,但終究是憋了口氣,覺得心氣難平。

況且,總不能放任他們為所欲為吧?

他並不喜歡這些暗處的你來我往,而且對方的手段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。

“好了,別總皺著眉。”陸景淵為謝樽握在手中的茶杯續滿了水。

他在外隱藏多日,此時置身這一間狹窄的屋子才覺得自己身體不再僵冷,心情也輕松了下來,看著暖黃燭光下熟悉的面容,眉目間的冷色都漸漸消隱了下去。

雖然每日都能得到不少謝樽的消息,但總歸只是幾行冷字。

蘆浦的事情到了現在也快告一段落了,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,眼見波瀾將息,只留餘波,也該放松下來休息一會了。

但是……陸景淵看向了身邊抱劍坐著,還是一副疲憊氣悶的模樣,刺猬似的謝樽覺得心頭柔軟,開口寬慰道:

“不必心急,須知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,等到毒瘤生長到難以掩藏時,才是最好的根除時機。”

“況且你我無法隨意出手,自有人可以,你不是已經傳信給趙澤風了嗎?”

“趙澤風的嗅覺可十分敏銳,至少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肆意行動了。”

“……”謝樽換了個姿勢,側坐在榻上靠上了墻,一派懶怠模樣。

“你對他還真是有種詭異的信任。”

“皇叔眼光很好,趙澤風確實是一把足夠鋒利的刀,足矣劈風斬浪,蕩滌四方。”

謝樽一陣無語,他現在也緩過勁了,總歸陸景淵在這裏,既然一切自有他安排妥當,他也不必非得硬去做些什麽,逞一時之快。

“那也不是你的刀,小心一時不慎受了反噬。”與趙澤風有勾連總歸是有不小的風險。

“只要可用,誰的刀又有何關系。”於陸景淵而言,刀刃屬於何人並不重要,所謂風險也並不如何值得在意,他有足夠的後路可走,縱使棋差一招也不會傷了元氣。

況且趙澤風確實值得交付信任。

謝樽看著陸景淵那雙深邃淡靜眸子,心頭還是忍不住驚嘆一聲。

陸景淵做事還真是大開大合又心細如發,敢為他人不敢為之事。要是他在陸景淵的位子上,他還真不一定敢與趙澤風有些不必要的勾連。

“這可不是小事,若是查明功勞可不小,你便這樣拱手讓給趙澤風?你在朝中的勢力呢?不借此扶持一番?”

“沒必要,我的人不需太過引人註目。”陸景淵淡淡道,

“朝中能接下此事的人屈指可數,而趙澤風是最佳人選,他已權勢滔天,盛極難進,再多功勞也不會讓他的權力再膨脹多少,如此甚好,不會徒增變數。”

謝樽點了點頭,沒再多言。

“對了”說起趙澤風,謝樽忽然想起一點閑事,微微瞇起眼打量起了陸景淵,“你可知道趙澤風為何會突然來蘆浦?”

按理說以清嵐消息的閉塞,趙澤風剛到南郡,也並非手眼通天,怎麽會那麽精準的就來了這邊?

謝樽一個用力坐了起來,盤腿湊近了陸景淵。

“是不是你做了什麽?”

陸景淵沒有直接回答,似乎有些疑惑謝樽為何會懷疑到他頭上:“你不是用了那塊令牌嗎?說不定是因為那方令牌,趙澤風得到消息了。”

“……”謝樽看著陸景淵,眼底漫上一絲無奈,笑罵道:“這你都知道,你到底派了多少人盯著我?生怕我丟了?”

“嗯。”

謝樽這話說得戲謔,陸景淵的回答卻似乎十分鄭重認真,看得謝樽心裏一突。

他還來不及細細思量那句其中的意思,便被陸景淵打斷了思路。

“好了,早些休息吧,有我在你可安心休息一夜。”

謝樽也確實萬分疲憊,這兩日便沒一刻腦袋是不在悶悶疼痛的,感覺一沾床板便能睡著,躺下又萬分思慮齊齊上湧,難以入眠,那種感覺分外磨人。

“好吧。”謝樽嘆了口氣,陸景淵那麽一說,他才覺得自己實在累得厲害,全身酸痛無力,擡根手指頭都覺得費力。

他快速打理好鉆進了被窩,然後往床榻裏面挪了挪,給陸景淵也騰了個能躺下的位置。

“你要是累就也躺一會吧,還有,如果出了什麽事記得叫我起來。”

“好。”陸景淵應了,見謝樽躺好便起身將那一點豆大的燭火壓滅。

屋子裏一片黑暗,濃得看不見半點光影,陸景淵靠坐在床沿,閉目養神,過了不知多久,身畔忽然傳來了謝樽有些虛無空緲的聲音:

“景淵,這幾天我有點累。”這一句似是嘆息,綿綿密密地將陸景淵纏了起來。

“嗯,我知道。”陸景淵知道的,對於生離死別的那種無力感,他也曾體會過。

如今的情況本就惹人傷情,而謝樽太過敏感,生人的離世自然而然地會消耗他的無盡的心力。

“盡心竭力,俯仰無愧於心便好,睡吧,其餘的事明日再說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等到身畔的呼吸聲徹底平穩下去,陸景淵的眼睛也終於完全適應了黑暗,暗淡的月光透過窗戶,為屋內灑下一層銀霜。

借著薄薄的月光,陸景淵看向了一旁側身蜷成一團熟睡著的人,同時從胸前掏出了半塊青玉佩放在掌心輕輕摩挲。

那塊玉佩布滿裂紋,其上的雕花也已經損毀得看不出原貌。

“我如今這副模樣,有沒有讓你失望呢?”陸景淵聲音輕若雲絮,一揮即散。

這數日時間除了處理這南郡上下的事宜,他也將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想得清楚了。

不論眼前之人是否是故人,他都明白自己所求所思所念是眼前人,這已足矣,他不會因為這些變動而有絲毫退縮。

只是……他仍然需要確定,謝懷清到底是不是謝樽。

如果是,那些他原以為已經了結了的事,便又要舊事重提了。

懸崖下的那具屍體,還有……為什麽這麽多年謝樽不來找他,又為什麽如今就像不認識他一樣。

還有人隱藏在暗處,他必須把人揪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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